作者：LouisMenand/《纽约客》（2021年4月5日）

校对：覃天

翻译首次发表于《虹膜》

1963年12月，《生活》杂志出版了“电影”专刊。该杂志断言美国已经落后于世界其他国家。好莱坞太胆怯，太担心国家的“形象”。与此同时，瑞典、日本、意大利和法国的电影制片人正在制作人们会谈论的电影。该杂志总结道：“当整个电影业都忙于新的兴奋时，好莱坞就像站在百万富翁门口的卓别林一样迷失了方向。”

四年了——大概是在一部故事片的制作周期过去之后，几乎一夜之间，《生活》的姊妹刊物《时代》发表了一篇关于“新电影”的封面故事。“1967年银幕上最重要的事实，”它宣称，“好莱坞终于成为法国电影杂志《电影手册》所说的‘世界电影狂潮’的一部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好莱坞如何从像《叛舰喋血记》（1962）和《埃及艳后》（1963）这样的夸张大片损失数百万美元，突然转向像《毕业生》（1967）和《雌雄大盗》（1967）这样的大片“老好莱坞”如何变成“新好莱坞”好莱坞”——是电影史学家的热门话题。

《午夜牛郎》经常被排除在讨论之外。当它于1969年5月发行时，《午夜牛郎》看起来和《毕业生》一样新鲜、一样令人惊讶、一样“必看”。但在罗伯特·斯克拉的《电影创造美国：美国电影文化史》书中，一次也没有提到过。这部电影在彼得·比斯金的《逍遥骑士，愤怒公牛：新好莱坞的内幕》和马克·哈里斯的《新潮流时期的电影：五部电影和新好莱坞的诞生》（暂译，《电影革命：五部电影与新好莱坞的诞生》）中多次出现，但都只是顺便提及。

格伦弗兰克尔的新书《拍摄〈午夜牛郎〉：艺术、性、孤独、解放和一部黑色经典的制作》旨在改变这一切。“五十多年后，”弗兰克尔认为，“《午夜牛郎》仍然是一部阴郁而令人不安的小说和电影作品，远远超过了那个时代的大多数其他书籍和电影。弗兰克尔的书内容丰富，但本质上是一部电影传记。他还写了关于《搜索者》和《正午》的书。这些作品与传记有着同样的趣味：它们向我们展示了成品背后的“如果”和“如果”。

未拍的电影比已拍的电影多得多：一件事涉及太多东西，太多事情可能会出错。电影制作需要创意人员在持续的压力下共同努力，以控制成本并扭亏为盈。在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数百万美元涌入的游戏中，事情不可避免地不会完全按计划进行。

因此，《午夜牛郎》的导演约翰·施莱辛格(JohnSchlesinger)难以获得工作室融资也就不足为奇了，尤其是因为他之前与朱莉·克里斯蒂(JulieChristie)合作的电影《远离尘嚣》的失败。雪上加霜。包括他最初认为这部电影所改编的书不可读，而且他一开始就不想要这两位演员：达斯汀·霍夫曼饰演里佐，一个时代广场的失败者，还有乔恩·沃。泰特饰演乔·巴克，一个天真的德克萨斯孩子，他试图来纽约勾搭富有的女人，最终照顾了里佐。

罗伯特·雷德福（他也希望霍夫曼在《毕业生》中扮演角色）和沃伦·比蒂游说乔·巴克这个角色。米高梅的一位高管拒绝拍这部电影，但推荐了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而迈克尔·萨拉兹得到了这个角色，但在签约时要求加薪，这次合作也告吹。负责让霍夫曼和沃特参与该项目的选角导演玛丽昂·多尔蒂（MarionDougherty）在片尾字幕中没有署名。

除了霍夫曼和沃尔特的表演之外，大多数人对这部电影的记忆是哈利·尼尔森演唱的《人人都在说》（Everybody'sTalkin'）。弗兰克尔说尼尔森实际上并不喜欢这首歌，只是在录制专辑时才唱这首歌，作为对制作人的恩惠。当时可能还有其他结果：伦纳德·科恩在电话里给施莱辛格唱了《电线上的鸟》（BirdontheWire），鲍勃·迪伦为这部电影写了一首歌，它可能是《躺下吧，女士》（LayLadyLay），但是没有成功，因为他提交得太晚了。还有一件事每个人都记得，那就是每个纽约人心中牢牢记住的那句话——“我在这儿行走！”这不是剧本里写的，而是霍夫曼的即兴创作。

受聘改编这部小说的编剧沃尔多·索特（WaldoSauter）是另一场赌博。他被列入黑名单，11年来他很少用自己的名字写作。当时他52岁，自20世纪40年代以来就没有出演过任何著名的好莱坞电影。

这部电影由休·罗宾逊剪辑。施莱辛格与他相处得不太好。制片人杰里·赫尔曼称他为“灾难”。罗宾逊对施莱辛格拍摄的照片不屑一顾。他认为这很愚蠢，就像游客对纽约的看法一样。（施莱辛格是英国人。）最后，施莱辛格请来了曾与他共事的剪辑师吉姆·克拉克（JimClark）来处理罗宾逊为他的电影造成的混乱。

《毕业生》使霍夫曼成为女性偶像。女粉丝围住了他。但他觉得观众认为他在那部电影中只是扮演自己，所以他非常想扮演里佐这个角色，以展示他作为演员的广泛范围——尽管《毕业生》导演迈克·尼科尔斯如果警告你超越了他，就会毁掉他的职业生涯。霍夫曼在演员阵容中获得了第一名，但当他意识到沃尔特是电影的核心时，他感到很生气。他抱怨施莱辛格剪掉了他特别引以为傲的场景。他没有出席促销活动。制片人否认了他的说法。

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很棒的。《午夜牛郎》的票房收入接近4500万美元，预算略低于400万美元。该片荣获奥斯卡最佳影片奖和最佳导演奖。休·罗宾逊获得最佳剪辑提名，沃尔多·肖特获得最佳改编剧本提名。《人人都在说》让HarryNelson一举成名，一举登上Billboard排行榜第六名，专辑销量破百万。这部电影并没有毁掉达斯汀·霍夫曼的职业生涯，他和沃尔特都获得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提名，然而，该奖项颁给了约翰·韦恩，他称《两个基佬的故事》为“两个基佬的故事”。

当然，《午夜牛郎》不是一个关于“两个同性恋”的故事。但不知何故，它很快就与同性恋坦率的新时代联系在一起，而《午夜牛郎》出版一个月后爆发的石墙骚乱则强化了这一完全不相关的事实——这通常被视为同性恋解放运动的开始。

弗兰克尔认为这种联系很重要，他在“公开同性恋作家的兴起和同性恋解放”的背景下看待这部电影。马克·哈里斯(MarkHarris)在CriterionCollectionCD的注释中说道，《午夜牛仔》“即使不是一部同性恋电影，至少也是一部让同性恋电影的概念成为可能的电影。”他们都是对的，但这是一个棘手的案例。

当然，《午夜牛郎》是关于两个男人在困难的情况下建立关系的故事，但同年上映的《虎豹小霸王》也是如此，它也是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竞争者。你可以从这样的兄弟电影中读出同性恋元素，在这些电影中，女性常常被视为附属品。但没有人认为这样的电影让观众以一种更开明的方式看待同性恋。

弗兰克尔认为施莱辛格自己的同性恋很重要。但是，正如他承认的那样，这并不是常识。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公开出柜的施莱辛格表示，他不认为《午夜牛郎》是一部“同性恋”电影。在他的下一部电影《血腥星期天》（1971）中，彼得·芬奇扮演了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同性恋角色。但《午夜牛郎》中没有这个角色。

乔和里佐对同性恋者没什么同情心，他们经常在约翰·韦恩口中使用“同性恋”一词。据施莱辛格的传记作者威廉·曼称，霍夫曼认为他的角色也应该使用脏话，但施莱辛格感到震惊，拒绝让他这样做。不过，他并不介意恐同的侮辱。许多年后，他声称这个角色对这个词的使用是“过度抗议的象征”，事后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理由。

电影中同性恋角色很少有台词。其中一个由鲍勃·巴拉班（BobBalaban）饰演，是一个傲慢的青少年，他在时代广场电影院与明显厌恶的乔发生了性关系，之后他承认自己没有钱付钱给他。另一个是一个自恨的中年男子（巴纳德·休斯饰），他把乔带进酒店房间并提出要挨打。

女性角色较长，但她们几乎总是被描绘成饥渴的。片中的一组派对镜头本来应该与安迪·沃霍尔的《工厂》工作室类似（《午夜牛郎》拍摄于1968年6月，沃霍尔被枪杀的那一年），但后来演变成一个迷幻的蒙太奇，角色看上去邋里邋遢，做着邋遢的事。东西（并服用大量药物）。影片中对性欲的呈现，显然是为了引起人们的反感。

这同样适用于小说-原作者JamesLeoHerrihan也是同性恋，但他不希望人们认为他1965年的书是同性恋小说。书中没有暗示乔和里佐是克己的同性恋。对赫里汉小说影响最大的是舍伍德·安德森——他称自己最著名的作品《俄亥俄，温斯堡》中的人物“怪诞”。这也是赫里汉看待世界的方式。“对我来说，生活在这个星球上是一种哥特式和怪诞的经历，”弗兰克尔在接受采访时说道。“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我们都不认为他是完全正常的。”

这就是施莱辛格和索特想要捕捉的世界观。《午夜牛郎》中的每个人都令人毛骨悚然，除了吉诃德/坎迪迪安角色乔·巴克。当宝琳·凯尔（讨厌施莱辛格的作品）抱怨“讽刺不准确且令人不快”时，她可能正在通过望远镜的另一端看电影。这就是住在一楼的感觉。

无论

这似乎也是罗宾逊反对施莱辛格的一部分。但电影拍摄的1968年纽约并不完全是快乐之城。正如弗兰克尔提醒我们的那样，对许多人来说，它似乎垂死了。从1960年到1970年，犯罪事件增加了两倍。1968年，发生了教师、环卫工人、燃料运送工人和燃料供应工人的罢工。这座城市负债累累；1975年，它濒临破产。城市衰败的象征中心是时代广场，正如多位纽约市长的财务顾问迪克·内泽尔所说，它是“纽约的蠕虫”。

时代广场于1904年以《纽约时报》命名，一两年后就开始享有波西米亚飞地的美誉。在20世纪40年代，垮掉的一代——艾伦·金斯堡(AllenGinsberg)、杰克·凯鲁亚克(JackKerouac)、威廉·巴勒斯(WilliamBurroughs)、赫伯特·汉克(HerbertHanke)——这里闹鬼。在20世纪50年代，电影院营业至深夜且票价便宜，人们会去那里多次放映。百老汇依然繁荣。

然而，到了1960年，该地区的人口大幅减少。那一年，一篇报道的标题是“生活在42街：经济衰退研究”。（1913年，该报搬到了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之间的43街，但对这个街区保持着密切且经常批判性的关注。）重要的高档场所开始消失。派拉蒙剧院于1964年关闭，阿斯特酒店于1966年关闭。次年，旧大都会歌剧院被拆除，对于一些纽约人来说，这相当于1963年拆除旧宾夕法尼亚车站。

詹姆斯·特劳布(JamesTraub)在其著作《魔鬼的游乐场》（暂译，《魔鬼游乐场》，2004年）中这样描述时代广场的历史：“在20世纪60年代初期，时代广场已成为纽约男性卖淫的中心。”该地区充斥着偷窥屋、按摩院和色情书店，犯罪率也随之上升。最臭名昭著的地方是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但即使是布莱恩特公园也充满了皮条客和毒贩。人们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避免走过这些街区。（一场拯救剧院的运动始于20世纪70年代，最终使几家百老汇剧院免于被夷为平地。时代广场地区的迪士尼化直到1990年代才真正开始。）

发生什么事了？第42街的衰落与电影业的变化（上映的故事片减少，剧院因电视竞争而关闭）和百老汇剧院的变化（票房收入下降，导致剧院关闭）有关。但特劳布认为，一个关键因素是放松对色情和性工作的法律限制。

淫秽内容一直（而且仍然是严格意义上的）不受第一修正案的保护。但从1959年KingsleyPicturesCorp.诉Regents案开始，最高法院的一系列判决中，淫秽的定义开始缩小。在法庭上证明色情或裸体舞蹈等内容应该被禁止变得越来越困难。

后来有突击搜查和警察骚扰，但他们并没有赶走普通电影院、窥视屋、性书店或它们的顾客。对淫秽决定的容忍程度以及它们所顺应的社会趋势，帮助扩大了受法律保护或官方忽视的行为范围。西村石墙酒吧外的骚乱是警察例行骚扰的结果。令警方惊讶的是，这一次顾客们进行了反抗。他们一定觉得历史站在他们一边。

然而，这只是故事的一半。另一半发生在文化产业。1963年，当《生活》杂志哀叹好莱坞的胆怯和过分注重国家形象时，它实际上是在批评《海斯法典》——自20世纪30年代以来规定好莱坞电影可以展示什么的高度限制性规则。最高法院在Kingsley案以及GrovePressv.Gerstein（允许出版《北回归线》）和Jacoblissv.Ohio（另一部电影案件）中的判决，清楚地表明了《海斯法典》对电影业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电影正在失去观众。它们已经变得不时尚了。

因此，当JackValentine于1966年成为美国电影协会主席时，他的首要任务就是更换此代码。1968年，美国电影协会采用了分级制度，这一举措正式生效。如果时间倒退五年，没有任何公司可以发行《午夜牛郎》。几十年来，该法规甚至禁止使用“同性恋”一词。施莱辛格和赫尔曼打赌，当他们的电影上映时，规则已经改变。

他们赌对了。迈克·尼科尔斯和阿瑟·佩恩也说对了。这就是为什么正如乌龟在被一群蜗牛攻击后所说的那样，事情发生得那么“快”。电影制片人像《生活》杂志一样看到一种新型的好莱坞电影即将诞生。当那一刻到来时，他们已经准备好了。

《午夜牛郎》通常被认为是唯一一部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X级电影。在某种程度上，这意味着美国电影协会在1969年仍然抵制某些主题，这是具有误导性的。事实上，在1972年史蒂芬·法伯出版的《电影分级游戏》（暂译，电影评级游戏）一书中，就提到评审团给了这部电影R级（和今天的R级几乎是同一级别），但是制作这部电影的联合艺术家公司的老板阿瑟·克里姆（ArthurKrim）给这部电影定了X级。克里姆担心年轻观众可能对性有错误的看法。这就是《生活》杂志所指的态度。

从商业角度来看，这对联艺来说是一个愚蠢的举动。X级评级减少了愿意放映这部电影的影院数量——尽管从一开始，人们就在排队观看这部电影。奥斯卡颁奖典礼结束后，联美公司要求评级委员会重新评估该片，最终获得R级评级。从那时起，更多的影院能够放映这部电影。

也就是说，电影产业和艺术表达的法律环境的变化导致了时代广场的衰落和新好莱坞的崛起。就像弗兰克尔和哈里斯所说，当好莱坞看到《午夜牛郎》的成功——一部坦诚对待同性恋的电影，即使它把它表现为一种肮脏的追求，你就能更容易地推销一部电影。一部以正常方式展现同性恋的电影。无论约翰·施莱辛格打算做什么，他都帮助开辟了一个新的文化空间。

原文链接：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1/04/12/the-making-of-midnight-cowboy-and-the-remaking-of-hollyw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