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时旸）

有的剧是要面子的，有的剧是要面子的。前者负责成为话题和社交货币，而后者则是一场专属盛宴和值得珍惜的礼物。不管怎么看，这部《沉睡者》绝对可以算是2020年的宝藏和遗产。它甚至刻意挑选观众，用极其缓慢的热度和丰富的深度来留住那些能与之对话的观众。这是一种适合独自观看的故事，而不是急于谈论的故事。

与之前完全虚构的谍战故事不同，HBO欧洲出品的《沉睡者》将背景放在了“天鹅绒革命”的最后时刻，让整部剧有了真正的历史厚重感。玛丽和她的丈夫维克多已经在英国流亡多年。他们都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但毕竟在家乡还有亲人。他们看着铁幕渐渐显露出来的消息缝隙，听到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的声音，仍然升起了回国探亲的念头。他们并不是没有顾虑。毕竟当年他们逃亡的时候，差点就死在了边防军的枪口下。但他们毕竟是外国公民。捷克斯洛伐克内部革命席卷而来，要求变革的呼声愈演愈烈。外界也在关注。玛丽和维克多感到安全无恙，决定出发。

不得不说，某种程度上，是美术和布景造就了这个故事，那些黑暗的街道，破败的建筑，冷漠的表情，空气总是朦胧而浓重，就像整个国家隐藏在一个巨大的世界里。秘密，人们承受着沉重的压力，保持沉默，拖垮自己的生活。这个故事的环境自始至终阳光很少，雨锁着悲伤的秋天，月亮躲在云后，雾气深沉。这是可悲的、可悲的、悲惨的。每个主角都受到生活的折磨。他们是肇事者。同时，他们也是受害者。有时他们无法认识到这一点，有时他们看清一切却无能为力。他们的命运太诡谲，他们编织的网看似覆盖了别人，却最终捕获了自己。到底是谁让一切变成了这样，这个体制里还有无辜的人吗？相比谍战中的那些对抗，其实《沉睡者》更愿意用歌声和感叹来展现所有的过程，留下那些无法解答的谜题。

故事的展开因一场车祸而急转直下。本来，归来的夫妇以为这个慢慢松动的社会或许终于会迎来正常的生活了，可他们走在夜路上，两人却被从后面开来的一辆迎面而来的汽车撞翻了，当玛丽醒来时，他发现她的丈夫失踪了。故事的动人脉络随着玛丽寻找丈夫而徐徐展开，舞台上也陆续出现了许多人：在妻子垂死之际，也濒临死亡的秘密警察头目；一位雄心勃勃的警探发现他的老板卷入了一场阴谋；一位神秘的医生；一个突然上吊自杀的女人……英国大使馆出现裂缝，文明世界肮脏，铁幕下依然有人无辜，每个人都是鬼鬼祟祟的，一切都是阴暗的，一切都在表面上有一套光鲜亮丽的言辞，暗地里却有一股暗流，愤怒、怨恨、发泄、抱怨，一切都找不到目标。玛丽经常会遇到一些他想都不敢相信的事情。野外坑坑洼洼中被酸液慢慢腐蚀的尸体出现在他的身后，身后跟着仿佛就在那里的跟踪者，有时一切都不可否认，有时什么都没有踪迹，这一切都像一场宏大的梦境，让人魂牵梦绕，那些过早醒来的人都被处决，想要醒来的人都受到威胁，谁都知道梦想总会破碎，却不得不假装沉迷其中，于是一切都变得鬼魅，有的肆无忌惮，有的懦弱卑鄙。

《沉睡者》的开场镜头中，镜头闪过所有角色在睡梦中的样子，有的摇摇晃晃地伏在办公桌前，有的赤身裸体躺在床上，他们服用着系统熏出的致幻剂，在睡梦中熟睡。有点像制度噩梦。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疲惫，他们皱着眉头，身体紧张，目光躲闪，在漫长的一天结束后无人在的孤独时刻，他们感到一种悲伤。

以往的商业谍战剧都有黑白阵营、对抗孤立的自由、战胜恐怖主义的孤胆英雄，观众有着明确的期待，经过曲折的过程，无数的挫折，迎来最后的光明。但《沉睡者》不是这样的，它展现了一个锯齿状的阵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由战士也使用敌人的阴险伎俩，阵营中有被视为邪恶的正义之人，还有更多的时刻，没有人能够判断一个人是善还是恶。最终，这一切都被煮沸，凝结成一锅混沌汤。失踪的维克多并不无辜，他其实是隐藏更深的一颗棋子，而他的妻子用一生找到的却是一个她无法再面对的人，一个权力的傀儡，一个柔情的幻象，这一切都是现实十年夫妻是伪装还是真爱？如果她逃避这一切，她就会否定自己的前半生，但如果她参与一切，她就会放弃自己的后半生。更何况，她真的能摆脱这场噩梦吗？唯一的解脱可能就是死亡。这次回乡的旅程是她自己促成的，一切都已接近尾声，回望最初，一切都像是一个尖锐的笑话。但转念一想，这次旅行真的和她的自由意志有关系吗？或许，每一步都是陷阱，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由的。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残酷。

所以，从这一切来看，这个故事不仅仅是关于谍战，而是关于大楼倒塌前一切慢慢揭开后酝酿的幻灭。所有的信仰都夹杂着谎言，之后，有些人仍然会终生生活在谎言中。

《沉睡者》不肯写尾声，一切都笼罩在更浓重的云雾里，显然，这不是一个理想主义的故事，这里没有人是无辜的随着新生活的展开，更多的人仍然陷入了尘封的惯性。这个故事就像现实一样混乱、真实、平淡。

（本文首发于北京青年报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