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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的旧手稿档案,天哪,那时候写字好认真
环境保护正在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主流叙事。主流往往都是宏大的,别说《阿凡達》这样的超级商业大片,就连相对小众的纪录片,从片名一开始就总是站在太空的高度俯视地球,比如《地球公民》(地球人,2007),《地球》(地球,2007),《地球2100》(地球2100、2009)。这种宇宙高度,除了主流叙事的说教之外,恐怕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地”、“地球”等日常用语逐渐被“地球”、“行星”所取代,世界缩小成一个可以放在手掌上玩的小球?前现代人没有这样的傲慢,如果可以称之为傲慢的话,这种傲慢是从现代开始的。所谓环境保护问题虽然旨在反思现代化的成本,但其立场本身也在现代性的框架之内,其傲慢也是与生俱来的。
面对这样的主流,一些坚守土地的纪录片显得格格不入。它们不在这个框架内,与环保无关(这是我想强调的)。相机所记录的一切,正在被历史滚动。淹没在洪流中的人——生活在土地上的前现代人及其对土地的感情,其记录方式是缓慢的、细长的、漫长的,换句话说,记录者有意让自己靠近农民和土地。土地记录者的节奏对镜头有耐心,就像农民对土地有耐心一样。正是这样的选择和付出,让它们作为纪录片的独特之处:用时间留住正在时间中消失的价值。例如,雷蒙德·德帕东(RaymondDepardon)花了十年时间记录法国南部的乡村生活。2008年,他的乡村三部曲第三部《现代生活》荣获路易斯·德吕克“最佳法国电影奖”。德帕顿重温了他在影片中记录的人物。汽车在不同季节的乡间小路上缓缓行驶。这些道路展现出惊人的美丽。如果你稍加留意,你会发现他的镜头是在一般水平视角以下的。适当地压在人行道上,隐藏在镜头后面的人无意欣赏风景,而是凝视着土地。这条路通向的人都已经很老了。他们在近景和远景的凝视中呢喃、失神、发呆、打瞌睡,浓浓的寂静笼罩着一切,这是即将结束的寂静。这种沉默让我想起了小川晋介的话:“我感觉这些村庄正在像蜡烛一样慢慢熄灭。”
是的,小川慎介,与德帕顿相比,这位将自己与农民捆绑在一起的纪录片导演投入的不仅仅是十年,而是一生。小川的记录一开始就是政治性的,即他著名的《三里冢》系列,从1968年到1974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规模农民集体保卫土地的斗争,在东京成田机场达到高潮。已完成并宣告失败。六部纪录片见证了国家进步、人民退却过程中现代化的不公和农民的斗争。作为日本产业转型和经济腾飞的注脚,“三里冢”系列恰如其分地构成了福柯的“无名史”。继三里冢之后,小川来到日本最贫困的山形县扎根,因为“文化的精髓只有在即将灭亡的时候才能看到”,为了拍摄乡村,他首先成为了一名农民。经过十五年的耕田和水稻种植,小川完成了对农民的心理转变,列维-斯特劳斯称之为“标志着人类学家培训的决定性转折点”,小川称之为“祛魅”。”:“我最近常常这样想:也许山形的人们早就盼望着我们的觉醒。在觉醒的过程中,我们明白了水稻和人类一样有生命力。”作为一部十几年时间结晶的纪录片《日本國古屋敷村》(1982)和《牧野村千年物語》(1987)保存了几千年的农业时空即将消失的时空小物之神,每一帧画面都散发着文物韵律般的超然精神。
封延的《秉愛》也是这个谱系中的作品。我之所以写这么长的前言,就是为了说明它的归属。视频有效的原因。作为当前中国的焦点事件,三峡移民问题吸引了一批电影人的关注,如《淹沒I&II》(李一凡、严宇)、《沿江而上》(张乔勇)、《東》、《三峽好人》(贾跃亭)等。张克)等有影响的作品。这些作品普遍具有事件性、政治性、戏剧性、荒诞性、象征性的叙事特征。虽然这符合我们对三峡问题的整体感受,但某种意义上并不是创作速度的限制。创作者就像淘金一样,一个又一个来了又走。作品的空间远远大于时间。至尊《三峽好人》选择了两个三峡外人作为叙事视角。代表住在这里的人们。
《秉愛》的差别明显有小川慎介的影子。作为一个受小川作品影响的非专业纪录片制作人,以及作为小川访谈《小川紳介的世界》的中文翻译,来到三峡的冯岩不自觉地在寻找人与土地的关系。看惯了小川纪录片里的农民,三峡的概况让她很失望。大家都忙着兑现移民的补偿金,借机改变现状,直到她遇到了住在河边的张宾爱,一个普通的农妇,年复一年顽强地抵制移民计划,已经成为时间的眼中钉。冯岩对冰艾的记录跨越了八年,时间的自然流逝构成了影片自然的结构,中间用四个黑色字幕解释重大事件或背景(《桂林村民成为移民》、《第一批移民》)《移民搬迁情况》、《桂林村剩余村民开始重新分田》、《宾爱一家用4800元的房屋补偿金在路边买了几间棚屋,一直住到现在。》,她的丈夫和孩子,她与拆迁干部的谈判,还有她的独白。《秉愛》的外表很朴素安静,剪辑的节奏传达了农村生活特有的慢节奏。没有画外音,没有采访,而拿着相机的人本能地、默默地被她的拍摄对象所吸引。你可以感受到一个女人与另一个女人长久的友谊。可见冯艳对于冲突事件的热情不够(这可能是她的特点)女导演),而片中人物众多的场景调度也有所欠缺,拆迁问题的质感也没有清晰地展现出来,但她所关心的对象却始终离不开宾爱这个人。《秉愛》不仅将这个人呈现得相当完整,而且还呈现出她根植于大地的身体令人难以置信的厚度,这就是这部纪录片的精髓。
丙爱很苦,但不是苦剧。即使她的丈夫身体残疾,家庭的重担压在她的肩上,也没有超出一个非常普通的农民的痛苦。我们看到她背着一百多斤柑橘,丈夫提着篮子走在旁边,两个人同样安全。辛酸中带着一丝自豪和浓郁,“农村什么都有,但人要努力,城里人要享乐,我觉得这样玩没什么意思。”宾盖这样看着镜头外的封延说道,眼神意味深长。她对这片土地有一种天然的亲情感。她像一个拾荒者一样,捡起移民留下的土地,为自己重新开垦。她站在山坡上看着自家的田地,比有钱人查看库房还要高兴:“我的田地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我有很多田,值十块钱、二十块钱,我不能甚至逃跑。我工作了一年,一点一点跑,一点一点忘记,太多了……”她的韧性来自于土地的肥沃:“只要有一块田,我就种它。我怕他们砍了,我又种了,桃树长得很快,三四年就可以吃到桃子了。她张开嘴,说出了她千百年来积累的关于土地的智慧:“我讨厌土地,土壤能孕育万物。土壤是最珍贵的。什么都可以种植。就是这一块。”土地,她可以发展经济,也可以赚钱。”她对生活有着非常自觉的意识,她提到自己的灵魂追随土地:“在我的梦里,我仍然经常和我的父母待在一起,在我母亲的家里。我很少梦想跟随熊大哥(丈夫),这个人可能只有多年以后才能梦想到这里,这个人可能只属于灵魂。一个人的灵魂是不可能轻易追随一个人的。我必须和他结婚至少20年或30年才能梦想来这里。“
很多看过《秉愛》的人都被这样的爱情震撼了。潜台词似乎在说,一个农村妇女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精神世界和如此高的表达水平。《秉愛》看到我们的浅薄和偏见,卑微的劳动者始终被隔离在社会的主流话语体系之外,他们是沉默的大多数之一。在我们的文学体系中偶尔有人为他们说话,但他们却从来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哪怕有微弱的声音,那也是乐府民歌所谓的“集体智慧”,他们是无名的。忽视与土地亲近的农民,就割断了与土地的精神脐带。甚至可以说,我们与自然疏远了。中国文学虽然充满自然美,但归根结底只是文人的审美对象。一切成为物体的东西都远离生活。自然在陶渊明的诗中之所以有特殊的分量,恐怕不是因为他的隐居,而是因为他真正成为了一名农民。他的诗有多少是写农民的悲欢离合的,大概农民最懂。在他临终时写下的自我牺牲中,可以辨认出其中透露出的作为农民的人生经历:“大而大,长而可畏,万物生而为人,吾须为人。我为人,时运贫乏,杓屡尽,冬已老。载欢谷,歌薪薪,盖柴门,服我早春秋新陈代谢,有是商业中的一个花园,承载着种子和种子,它是繁殖和繁殖的。”翻译成白话,其实和宾盖说的相差不远,这篇祭文的最后一句是“生苦,死又如何?”可见终究还是在受苦,我们只想看到陶渊明的洒脱是我们的虚伪,陶诗的最深处被其他东西掩盖了,陶渊明成了一个孤独的乌托邦。
丙爱无疑是沉默和隐忍的。封延说冰艾是她认识的最慢的人,她能做的就是等待自己彻底敞开的那一刻,这一等就是八年。宾盖复杂的自尊眼神我们并不陌生。贾樟柯的《三峽好人》也是从纪录片开始的。有一天,他在拍摄一位老人时,老人抽着烟,微笑着。贾樟柯理解他的不屑和对电影的不认可,仿佛在说:你们这些人懂得多少人生?这个笑声让贾樟柯放弃了纪录片,转向了小说。贾樟柯放弃的,正是封延八年所取得的。沉默是一个人保持正直的最后方法。宾盖有自己完整的道德价值观,这些道德价值观都是被守护和包裹的,与生存处境的尊严密切相关。她这样总结自己的一生:“受到丈夫的尊重,受到孩子的尊重,过着平凡的生活。别人都说我嫁的男人远在天边,我只是想把男人和孩子绑在一起,将整个家庭联系在一起。”.将来我死后会留下好名声,也只会留下这个名声。”《秉愛》特别感人的就是这种羁绊感,一种我们亲近的传统农业社会的道德。彼此之间,贫穷而有礼貌,正直。每次儿子回家走进去,“我看到我的父亲恭敬地称呼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称呼我的母亲。我去学校了,但在我见到他之前,他先看到了我,远远地叫了一声妈妈。非常亲爱的。”宾盖离开已经很久了,她的丈夫来河边看她,他从外套和裤子的口袋里,一一拿出沿路采摘的橘子,两个人她们坐在那里擦橘子,他的手慢慢移到她的脸上,表情严肃,像小学生做作业,然后镜头移到她丈夫身上,一脸沉默寡言、无奈的表情。天色已晚,船也停了。远处来来往往,两人站在那里看着船只。
《秉愛》保留对视频的热爱就像为文明捡垃圾。这可以说是这部纪录片超越国界的诗意品质。从某种意义上说,录音就是一种捡垃圾。这就是艾格尼丝·瓦尔达在她著名的纪录片《拾荒者》(《拾穗者与我》,2001)中的一个比喻:录音师就像拾荒者。《秉愛》的另一个含义是它当前的政治性质。这不是导演故意的,但作品必须出现。人类的存在最终是政治性的,尤其是在三峡之地。宾盖不愿意搬到城市,因为她看到普通移民的生活不但没有更好,反而更糟,更不用说像她这样最贫困的农民了。宾爱是村里最穷的家庭,但也可能是最完整、最自给自足的家庭。这种依赖土地的诚信,是支撑尊严的最后一根稻草。移民对宾盖的残酷是剥夺她基本的生存权和生命的尊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宾盖也只能陷入僵局。宾盖的反抗并没有什么利弊权衡,完全是出于生存本能,就像铁拳落下时的格挡姿态一样。她本性越是强大,就越是暴露出小人物在大事面前的无奈。她的反抗并不是高度的被动反抗。她对命运不公的理解只能仅限于“村干部腐败,没有良心,死得好”等等,却无法理解这就是国家对于权力的意志。虽然她在第一期移民时就说过:“人不能狠,反正到时候我也不能狠……如果万不得已,我就姓‘浑’。”事实是,她正在一步步逼迫她后退,从好房子到破烂楼再到简陋棚屋。每次拆迁争吵后,是她最脆弱的时候,她甚至对那些干部说,“我脑子坏了,写不动了,你说我写”,没有她表达权利的余地。系统,而她又没有表达权利的能力(虽然她本来就有相当出色的表达能力),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别人的声音。这是《秉愛》中一个特别有趣的细节。她想要维护的尊严此时无法建立。
冰爱把一切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想念我的两个孩子,他们将来会有一个幸福的家庭。”纪录片《秉愛》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银幕外的生活还在继续,据说封延还在跟踪拍摄。宾盖继续坚守在土地上,但她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或进入城市底层,或徘徊在城乡结合部。以我们可以想象的方式,我们不知道尊严的命运。这让我想起2009年最重要的纪录片《上&訪》,导演赵亮用十年时间记录了北京南站旅客们的辛酸历史。这些受到侮辱和伤害的人持续的时间越长,他们就越成为对尊严本身的坚持。《上訪》里还有一个女人,坚持的时间比丙艾长,没有秋菊的好运气。最后她被关进了精神病院。有人问赵亮,你怎么看待这些“偏执”的人?赵亮说,在这个时代,偏执是一种美德。(完)